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鮑昆:我是怎樣走上攝影批評這條路的

2018-8-13 14:50| 發(fā)布者:cphoto| 查看:7400| 評論:0|來自: 大眾攝影

摘要:口述:鮑昆整理:張一、可以編輯:可以回想這么多年,我覺得讀書是真要功夫的,讀書是武術,憑什么你一掌給我推一跟頭?那要沒個十年八年的訓練你出得來嗎?你以為今兒早上師傅叫你這么推,晚上你學著推一下,就行啦 ...

口述:鮑昆


整理:張一、可以


編輯:可以




回想這么多年,我覺得讀書是真要功夫的,讀書是武術,憑什么你一掌給我推一跟頭?那要沒個十年八年的訓練你出得來嗎?你以為今兒早上師傅叫你這么推,晚上你學著推一下,就行啦?尤其現(xiàn)代理論,它太復雜了,涉及到經(jīng)濟、政治、歷史、文化,還有權力學說,解構主義方法論,弗洛依德的心理分析等等等等,所有的信息交織在一起,你一個都不懂,怎么寫這個文章?






1964年小學三年級時的鮑昆


我以前很少跟別人談我的家事。


       其實我們家都是文人。我父親啊,生我的時候他已經(jīng)很大歲數(shù)了,接近五十歲。他是奉軍里面的高級軍官,張學良手下的一個文官,讀書人。他是保定軍官學校六期的學生,英文特別好,年輕時還寫過軍事方面的書,和陳誠這些人是同學。像我小時候我媽跟我說,你們讀《紅巖》里面有小蘿卜頭兒和黃顯聲將軍的故事,那個黃顯聲就是天天在我們家玩兒麻將的。


       東北軍去西安,我父親沒有跟去,當時他正有傷寒病,就留在了北京。這沒去我們家就慘了,很長時間沒有職業(yè),在北京坐吃山空。后來他去了傅作義的部隊,北平和平解放時就算作了起義軍官。但不知道為什么,后來填出身,我填的一直是 “反動官僚”。再后來我大哥把他安排到天津文化局下面一個劇場里工作,直到退休,絕大部分時間在天津,去世的時候,只有我兩個哥哥伺候他。


       我們家另一個背景呢,就是剛才提到的我大哥。我們一共兄弟四個,我大哥叫鮑昌,二哥叫鮑晶,三哥叫鮑晟,現(xiàn)在兩個大的哥哥都已經(jīng)走了。我大哥從小跟著我父母在北京讀書,他少年時就愛讀一些“進步書籍”,愛從晉察冀來的同學那里打聽一些解放區(qū)的消息,當時管共產(chǎn)黨管的地區(qū)叫“山那邊兒”,民間就是這么講的,意思是山那邊兒是另外一個世界。


       1946年1月,他16歲生日那天,給家里留了一封信,然后一個人到西直門買了張火車票,就奔張家口了。當時陜北公學和魯迅藝術學院到張家口來就換了另外一個名稱,叫華北聯(lián)合大學,所有這些學校都在一起。到了張家口他就一頭栽到共產(chǎn)黨文藝干部的圈兒里了,丁玲啊、周揚啊、馮牧啊、艾青等,都在那兒。他是他們那里面的小孩兒。到了那人家問他想干嘛,他就說想學文學,結果人說文學系已經(jīng)爆滿了,你就學音樂吧。他就學音樂去了,當時李煥之是音樂系的系主任。


       “平津戰(zhàn)役”時,我大哥隨部隊去了天津接管城市。開始是天津歌舞劇院的辦公室主任,喜歡文學嘛,不斷寫歌詞,寫話劇,算是青年作家了。另外我二哥鮑晶也到了天津,參加了中央音樂學院的前身——天津音樂學院的組辦,是最初的十來個人之一。


       所以我家這個背景就是這樣,我父親呢,是一反動派;我大哥呢,是一個地道的共產(chǎn)黨干部。



       我小時候一直在北京,那時候我們家特別窮,還有個從東北帶來的保姆,她也沒地方去,就和我家相依為命。所以我小時候是特別雙重的性格,每一次填寫履歷表對我都是特別大一個侮辱,姓名、性別、出身,你只能確認你是一狗崽子,你是一另類,你他媽的沒有任何前途。另一方面,我哥哥那一邊給我的影響又完全是革命的一面,什么丁玲啊、馮牧啊,從小就耳熟能詳。那時候我們家就住在西四附近一個四戶人家的院里,也可以稱為“大雜院”。但是陌生人首次見到我,好多人都以為我是旁邊機關大院里的孩子。不過確實跟我玩兒的就是兩撥人,胡同里的和機關大院里的,胡同里的這撥大多比我大六七歲。


1965年鮑昆與大哥哥們在能仁胡同



       今年春節(jié),我把曾經(jīng)帶我玩的這幫老大哥們請到一塊兒喝了一頓酒。這幫人永遠不叫我大名,管我叫小民選,因為我出生那年是第一次全國人民普選。他們說為什么當年帶著你玩啊,因為覺得你和一般孩子不一樣,跟你能聊起來。當時這幫老大哥有初中生、高中生,也有是老兵、聯(lián)動分子。我還記得,他們找我來,說你帶路,撬你們小學校軍宣隊的房子偷軍大衣去,那時候的老兵壞著呢。我?guī)啄昙壍臅r候就和這些老大哥侃希特勒、二戰(zhàn),他們說你小子連這也知道啊,我說我看書啊,后來跟著這些老大哥們也沒少看書。


       那幫人里有一個外號叫“呆子”的,比我大六七歲,是個書癡。我上小學那會,大家的書是共享的,書在流轉過程中呢,好多就沒了,你都不知道怎么就沒了。大家都說“呆子”這孫子書多著呢,就不給咱們看。我記得1968年夏天沒事,我就找“呆子”去了。他住新華社背面的棉花胡同里,我找他聊書,聊了個興高采烈,聊著聊著我就說,聽說你這書特多啊,能不能讓我䁖䁖?他說那你可不能跟別人說,我說我肯定不說。因為我小嘛,他就打開一扇給別人永遠不開的柜子門,果然,他給所有書都包上皮兒了,藏這兒了,有些就是那些“沒了”的書——這叫“瞇書”。我記那天我騎著自行車,后面捆著特別厚的一摞書帶回家了,里面還有《赫魯曉夫講演錄》。


       那時候我的讀書量和很多老大哥是一樣的,巴爾扎克、托爾斯泰、屠格涅夫、陀思妥耶夫斯基,俄羅斯文學和法國文學差不多都讀了。中國經(jīng)典的西游、三國、水滸這些書在1965年以前我已經(jīng)讀完一遍了,然后在“文革” 中把《儒林外史》《三言二拍》《官場現(xiàn)形記》《鏡花緣》等這些都給讀了。





       我最早接觸攝影,大概是在1965年前后。我有個表哥,是地質文工團的舞蹈演員,走南闖北,藝術家嘛,他當時三十多歲,老在家里玩兒攝影。這時候我也還在小學,起碼我對這些東西有印象了,顯影藥,定影藥,要有光,知道相紙到哪兒買。西單有一個賣照相館裁剩下的相紙紙邊兒的,一包包黑紙包著,幾毛錢一包。


       “文革”開始以后,大孩子都走了,北京城空空蕩蕩,我只能跟我的同齡同學們玩兒了。當時最高級的文化就是兩樣,一個是玩兒樂器,一個是玩兒照相。鄰居里有文革前就工作的,我跟他們也是朋友,借吉他,借黑管。有的同學家有相機,就借來借去。那時候我就是看書、攝影,還有和街上不順眼的碴架,青春啊,發(fā)泄不完的力量。


1969年在豐盛中學教室


       中學畢業(yè),我是我們同學里最后一批分配的。我們那時最早最牛的是當兵,當兵完了是分配工作。第一批去了磚瓦廠,家庭都是根正苗紅的。我是1970年底才分配,最后一撥。當時根本不抱任何希望,我們家這成分啊。結果念到最后一名,同學跟我說叫你名字呢,鮑昆,就是你,要給我分配去西單商場。我回家跟我媽一說,我媽樂得啊,你想那是多大的事啊。但我當時沒有覺得特別高興,那時候大家都覺得當兵最牛,工人階級也好,再慘,你是農,干商業(yè)?最慘!中國不一直是個輕商的國家么?


       1970年底,我17歲,就到了西單商場。這時有個改變我一生的人,是我最大的恩人,我現(xiàn)在找不到了。她是我們學校的年級主任,當時叫連長。到西單商場報到的那天,我看她跟一個軍代表說話,老沖我這邊指指點點,我就感覺她一定是說這小子思想比較復雜,你們要注意。后來證明不是,是她改變了我的一生。


       我們先在西單商場培訓了一個月,解決輕商思想,然后填志愿, 十幾個商品部,什么鞋帽部、百貨部、紡織部等等,讓我選,我填了食堂。一起分配來的不少人就都搞不懂了,因為誰都不愿意去食堂。其實我就是不愛站柜臺,我覺得站柜臺后面,讓人看來看去算什么事兒啊,我說我在食堂做飯我挺高興的。


       分配結果公布,我被分配到了照相部,那是西單商場里面最最牛的一個工作,體面,有技術,我都暈了,真的假的???!后來我知道,是我那個老師說了話,說這小子在上學的時候就喜歡攝影,模樣長得也挺像樣的。


鮑昆1973年在西單照相館


       西單街面上當時有三家照相館,一個是國泰照相館,從上海遷京的;一個是歐亞照相館;一個就是西單照相館。真正老北京人都知道的是西單照相館,就是后來的西單商場照相部。照相部近四十多個人,我被分在照相室,其他大部分人都在修版、暗房這些工種。當時照相館師傅是很高尚的職業(yè),有技術、體面、又挺神奇的。照相室那五個燈,我一玩就是八年。


       那時候每個電影院門口都有一廣告櫥窗,里面都是最新電影的劇情照,都跟連環(huán)畫一樣,看不起電影看它也能知道大概劇情。幾乎全中國電影院櫥窗里的照片都是我們那兒洗印的,因為我們是中國電影發(fā)行公司的委托制作單位,這可是大活兒。新電影一出來,我們就得忙活半個月。我們洗一個“底”就一桌子那么一垛,然后人家來車拉走,再回去分封?;顑好r,我也幫干暗房,一看藥水乏了照片不上影了,拿點“米得兒(米吐爾)”和“海德兒”(對苯二酚)往里一扔,影立刻就上來了。我們配藥跟中藥房抓藥的一樣,誰拿著天平配藥啊,各種藥一桌子,用手抓,沖片子看灰的話,再補點碳氧(碳酸鈉),再擱點溴化鉀,防霧,立刻就正常了,我就是這么練出來的。



       到了1974年,社會比較穩(wěn)定了,干部基本都在干校,不太打了,插隊的知青在農村也老回來。那時候大家生活苦,但很安靜。這時候我有一個特別好的朋友叫張海波,現(xiàn)在中央美院《世界美術》的社長。那時候他一到周末就找我來。他也帶一些朋友來,中間就有陳渤的女兒陳小麗。陳小麗當時是典型的干部子女的氣質,一身藍衣服,大大咧咧的。張海波、陳小麗還帶了不少香港的《攝影畫報》給我們看。

1978年的鮑昆


       1977年恢復高考。我是春天知道的,就想上大學,拼命備戰(zhàn),文革開始時我才小學文化水平,哪兒學過???文革學了幾句英文,叫工農兵,Peasants Soldiers Workers,然后再學了偉大舵手Great teacher,Great Leader……就這么點。我的數(shù)學就是分數(shù)水平。半年內從分數(shù)水平要學到高三,結果第一次我考文科差2.5分沒過線,沒戲了。第二年我心就大了,我想學天文了,報的是蘭州大學的地球物理系。那不他媽開玩笑么?等卷子一發(fā)下來我就知道全砸了,1978年考試題的難度完全上去了。


       1979年,我還發(fā)奮,接著考,結果五一那天張海波來找我了。那真是好朋友,他說我必須跟你好好談談,我這兩天老想你的事兒。我勸你不要再考理科了,你的基礎根本不行,初一你都沒上過,你擅長的是文科。他說的我那叫一個難受啊,我覺得我一生的志向就要沒了。他說你別想那么多了,對你來說上學更重要,要改變自己的命運,上大學太重要了。我考慮了一下,覺得他說的有道理。當時已經(jīng)有消息說考大學的年齡限制在25歲。他說你必須這次一把過,別報什么北大清華,咱們就田忌賽馬,要實惠的。所以我就報了北京財貿學院,高分考上了。


       到了財貿學院,我學的是商業(yè)經(jīng)濟,這個專業(yè),要不做經(jīng)濟學者,要不就走實踐的路子,做管理者。可也就仨月,我們學校教務處的鄭老師突然找我,說你上學之前是不是在照相館工作啊,我說是啊,他說都會什么?我說都會啊,拍片子洗片子都會。他說那這樣吧,咱們學校是個新學校,沒人弄攝影這塊。學校要添置設備,我們都不懂,既然你是專家,那你幫學校買相機去,你看看需要多少錢?我算了算,海鷗大小兩款相機,閃光燈,放大機,總共兩千多塊錢。他說你去財務室拿發(fā)票去買吧。我就去崇文門外的“一級站”,買了全套,騎著自行車拉回學校,交給鄭老師。他看了看又說,學校也沒人會用啊,這樣吧,學校有什么事兒呢你就來,有一間空房子你就當暗房吧。后來學校一開會就都是我拍照了,軍訓,運動會,全是。最早這個學校的照片我這兒都有。


       后來又有一天,學校宣傳部長找我,說你照相不錯,我們都看到了,現(xiàn)在有一事兒,跟你這個工作有關系(儼然就成了我一個工作了)。說某月某日在北京大學召開北京高校攝影學會籌備會議,你代表咱們學校去參加吧。我一看那個公函說,部長,這是給老師的吧?他說嗨,咱們這兒也沒人專職干這個,你就去吧!



1980年4月北京高校攝影學會成立敖恩洪發(fā)表祝賀詞


       這是1980年4月,當時北大,清華,鋼院,師大等這些學校搞攝影的都到北大開會,主要目的是成立北京高校攝影學會,并和中國攝影家協(xié)會合作,辦一次全國攝影講習班。第一天散會的時候,會議主持人北大的桑祥森(那時候他地位很高,拍了大量的北大老教授)就宣布,今天參加會議的就算是北京高校攝影學會的會員了,到我這兒留下你們的通訊地址。參會的都是老師身份,都戴著紅?;铡N沂菍W生,戴白校徽。趁著人走的差不多了,我到講臺那兒,找桑祥森,他看我戴著白?;眨f你是學生啊,你到這兒干嘛來了?我說我正想說這個事兒,我是北京財貿學院的,我們是一新學校,沒有攝影干部,我在幫著干,您看我還留通訊地址嗎?他愣了一下說,留,也好,就你一學生會員。


       當時那個全國攝影講習班講課的大多是國寶級人物,像馮牧、林默涵、陽翰笙、黃永玉、王朝聞……中國文藝界的好多大佬。講了近兩個月,上下午,脫產(chǎn)。還有電影學院的韋彰、劉國典等講技術,攝影界的有吳印咸、黃翔、敖恩洪等。記得茹遂初拿來好多從日本弄來的過膜攝影印刷品,把我們都唬住了,覺得太牛了,沒見過,太精美了。當時覺得他特國際化,特大師,那時候的人太土了。當時特別出彩的是中央美院美術史系的孫梅蘭,老太太現(xiàn)在估計奔八十了,主要講李可染,講法有些心靈雞湯式的煽情,她當時是最火的。


       這個班上我認識了龍熹祖,那時候他在《大眾攝影》工作,大夏天的從紅星胡同騎著自行車到北大來聽課,中午就在桌子上躺著休息,印象極深。


《光的鍵盤樂》 1980年8月北京建國門立交橋。參加“自然·社會·人”第三回展


       我還認識了一些“四月影會”的人,穆雨晴、孫青青等好幾個。孫青青告訴我說可以向香港畫報投稿,告訴我投遞的地址。1981年我就投稿,都得獎了。這一年“四月影會”的第三回展覽我也參加了,忘了是誰幫我送的照片。


       我的《國魂》那張作品,就是這一年拍的,受王志平啟發(fā)。王志平用這種方法拍過一個圓明園西洋樓的柱子,在四月影會第二回展展過,叫《燦爛的歷史》。我特喜歡,覺得特牛。后來我說我也玩兒這個,我就琢磨拍長城。第一次叫上了張海波,春節(jié)去的。住老鄉(xiāng)家里,夜里借了把鐮刀上山了,臉都刮壞了,用了個小閃光燈,結果片子沖出來根本就不行,沒戲。后來我就天天琢磨。那時候抽煙,八達嶺牌,兩毛八一盒,上課的時候就在那個包裝紙上用筆畫,就想出了個色彩學講的赤橙黃綠青藍紫方案。然后我就找了講習班上認識的一個朋友李川,他有個日本的閃光燈,指數(shù)大。再叫張海波,他死活不去了,說肯定沒戲。后來找凌飛,他也懷疑說行么?我說行不行試一試唄,我們仨人就帶著家伙上了長城了。結果拍成了。


《國魂》1982年5月,鮑昆、凌飛、李川 攝


       當時凌飛和中國攝影家協(xié)會熟,他去送片子。給《大眾攝影》的歐陽杰看,喜歡的不得了。但一看寫的名字是鮑昆、凌飛、李川,她有點不踏實,就把我叫去了。因為當時凌飛的名氣特別大,歐陽杰就問我,這是你的創(chuàng)意么?我說是啊,說了怎么怎么的一回事。歐陽杰就讓我寫一篇文章,談我怎么構思,怎么做,對長城和黃河如何敬仰之類。這個片子我原本起名叫《國魂》,在《大眾攝影》發(fā)的時候,他們給改成《長城之夜》了。


       后來1982年11月初,又和和凌飛,谷大雁,馬曉青我們四個人在北海普安殿辦的展覽。然后83年3月又到天津展。




       80年我參加首都大學生展,81年參加四月影會展,然后我們四個在北海展覽,再加上在《大眾攝影》、《香港畫報》上發(fā)表作品和拿獎,就有一點名氣了。我那個好朋友張海波,估計是在家吃飯閑聊吧,就和他姐姐吹我來著。他大姐叫張海燕,聽完說,你把鮑昆叫來,我看看他作品。海波就來我家找我,說我姐叫你去呢。我就拿著一大堆東西過去了,還覺得挺美的,去跟老大姐嘚瑟嘚瑟。


《印象》1980年北京大學未名湖,鮑昆 攝


       結果海燕挺認真看了一遍以后說:你這攝影不行。我說怎么著,啥意思你這是?她說你這都是玩鬧,根本就沒有大情懷,全都是小品,將來歷史上留不下,大概就這個意思。因為我那時候拍得特別形式感,全是那種特好看、特浪漫的,什么一道光啊,什么樹林中展開一本書之類的。結果讓她這么一說,我就特別無法接受,出門以后我還挺不高興的。但是后來我想了想,覺得她說的有道理。


       這個對我當時的啟發(fā)特別大,醍醐灌頂,給了我一腳,讓我一下把我原來的文學知識嫁接上了。攝影也離不開文學那套主張,就是所謂的大情懷嘛,包括后來我常用的詞匯,什么直面人生啊,實際上就是現(xiàn)實主義,所以你看我永遠都在談,你必須跟歷史,跟現(xiàn)實對話。


       其實這些概念,我哥哥潛移默化地也一直都在給我灌輸。他們文學界也要面對這些問題。剛才說我哥不是在天津嘛,后來他的經(jīng)歷也挺多,文學研究所、天津師范學院、后來又回到天津文聯(lián),擔任黨組書記。后來我和文化界有接觸,跟這個也有關系。1985年我哥調到了北京中國作協(xié),做常務書記,是個召集會議啊,簽署文件啊,安排工作的職務。他本身是一個當時稱為學者型的作家,寫小說,還研究《詩經(jīng)》,還有一直沒完成最遺憾的《藝術起源》。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《庚子風云》最后一段已經(jīng)進入到對現(xiàn)代性的思考了。1989年我哥生病去世了,但是他給我的影響是伴隨我一生的。


1975年和大哥二哥在天津佟樓



       開始攝影寫作,跟中國攝影家協(xié)會有關。大概是在1982年到1983年期間,當時《中國攝影》有個女編輯,比我大一點,叫南康寧,好像是做理論編輯的,任一權先生也是。還有盛繼潤先生,是在中國攝影家協(xié)會理論研究室。他們那時候組織了很多活動,研討會什么的。他們可能覺得我是一個比較愛思考的人,又是一個大學生(那是在北京圈里上學的就我一個),反正就是老叫我。當時中國攝影家協(xié)會的研討會很簡單,就是約幾個人一塊聊聊。那時攝協(xié)在紅星胡同梅蘭芳那個大宅子里,我印象中好像一進門左手是個會客廳,鋪了地板,全是大沙發(fā),很舒服,有時候開會搬幾張桌子進來,有時候沒有,大家圍成一圈,就有人發(fā)了什么新文章說了什么觀點,讓我們相互談談看法,討論討論。那時的氣氛特別真誠。



《新玩意》 1983年春節(jié)河北勝芳鎮(zhèn),鮑昆 攝。參加現(xiàn)代攝影沙龍第一回展


       我剛才也講了,我受我哥哥的影響很深,還是那種比較正統(tǒng)的思想,思想偏重社會性。我覺得國家民族社會敘事這種東西肯定是不能少的,所以從那個時期就開始寫一些批判類的文章,也開始寫一些照片的評析和解讀。


       后來李媚去了《現(xiàn)代攝影》,大概是1985年初吧。《現(xiàn)代攝影》那本雜志那時沒有門檻,不像協(xié)會的這些雜志,都有老編輯盯著,小字輩上文章可不容易。她那兒沒有這些,比如李媚說,鮑昆,這事兒你幫寫一段吧,我就寫一段。就這樣,我寫的越來越多。那段時間,我又在鋼院(現(xiàn)北京科技大學)教美學,受文學大環(huán)境的影響,就沿著八十年代文藝界的基本觀念走,說到底還是馬克思主義。說句老實話,那時候大家都喊馬克思主義,但又有幾個人懂馬克思主義呢?我是湊合著能讀懂些,馬克思《1844年經(jīng)濟學哲學手稿》里面有一句很重要的話 “美是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”,我的很多思考就基本沿著這條路走。那時根本找不到新的思想資源。


       在《現(xiàn)代攝影》上寫的文章就已經(jīng)涉及美學什么的。六七年前,山東的李百軍見到我,他比我小,管我叫大哥,他說大哥,我還跟別人介紹,我的攝影觀還是來自于你呢!我一愣,說什么就來自于我呀,他說,那年,你在現(xiàn)代攝影上寫了一篇文章叫《藝術就是一場游戲》,對我影響很大啊,看了你那篇文章,我一下就明白了,我懂得藝術的真諦了,咱們就玩吧。我說別呀,那是我年輕時的淺薄,現(xiàn)在我可不那么認為了。李百軍一聽啊一聲僵在那了,樣子特別好玩。

1986年與李陀、陳建功、鄭萬隆以及美籍華裔戴靜女士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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